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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城文苑】生活百味系列之袁老漢之死----系列一
發布日期:2020-01-15    作者:生產部 田肇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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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臘月,父親就頻繁的來電話,電話里念長道短,在誰家買了吊邊土豬肉,誰家送的老母雞養在家里還沒殺,忽而又說起家里把紅紙都買好了,就等我回去寫春聯。

說到寫春聯,從高中時候起,老家院子里各家各戶的春聯都由我來寫,已漸漸成為和過春節走親戚一樣,是約定俗成的事情。春節過后,鄰里親戚們來家里做客,對著我寫的春聯品頭論足一番,也是父親暗地里偷偷驕傲的資本,但想到廠里春節期間放假安排,我還是不由得猶豫了一下:“大年當天才放假,今年怕只能趕回家吃團年飯了。”

父親聽了后,只“哦”了一聲,半晌才說“我知道了。”

我知道父親心里有點失落,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安慰他的時候,他反倒主動把話題岔到一邊去了。這么多年了,父親總是這樣,一心為我考慮,把什么都擔在自己身上,即使是過年不能提早幾天回家,他也表現得好像是因為他的原因造成似的……

不知怎地,主題又一轉,父親在電話里突然說道:“你曉得不?袁老漢前幾天過世了。”

“過世了……怎么死的?”

出來工作以后,每年回家,家鄉都有人死去,仿佛已經成為慣例,見得多了,我已是云淡風輕見怪不怪了,但聽到袁老漢去世的消息,等我從云淡風輕中迅速反應過來,還是一陣說不出的驚訝捧著電話,有一種肅穆的感覺圍繞著我,就像我是在一出葬禮的現場。

“可憐老漢能了一輩子,臨死的時候,連個送終的都沒有,一個人悄悄兒死在老莊子房屋里頭。”

“他好幾個兒女,咋會沒有人送終?”我問道。

“哪個曉得得的啥怪病,頭天晚上還好好兒的,在兒子屋里喝酒,喝完酒黑天半夜非要回老屋,第二天天都快黑了還沒看見人影兒,屋里人攆到老屋去找,發現門拴著,打不開,喊也喊不答應,把門撞開,才看見袁老漢躺在床鋪前頭,光身子縮成一個疙瘩,凍梆硬,我們去幫忙入殮的時候,胳膊、腿都掰斷了,才勉強裝進棺材。

“去年回去還好好兒的,怎么說死就死了?”我不相信一般地問道。

“上了年紀,人都一樣,哪曉得哪天說沒就沒了。”

我突然陷入了沉默。又是整整一年沒回家了。上次過年回去還見過袁老漢,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世界上再也沒有袁老漢這個人了,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仿佛我突然意識到這世界有一個巨大的漏洞,好多事情就從那個漏洞里永遠地消失了。以前我從沒過這種感受,忽然意識到如果有漏洞的世界是真實的,那之前我理解和接觸的那個世界,仿佛就不真實了。

我和袁老漢的小兒子是很要好的同學從小學開始,我們就在一起讀書,熟悉得就像可以穿一條褲子。之所以說是袁老漢的小兒子,是因為他還有三個姐姐,在上個世紀計劃生育政策異常嚴苛的年代,一個男娃有三個姐姐,那么他們的父母所要付出的代價是無法想象的。聽別人說,當年袁老漢第三個女兒出世的時候,連縣上的領導都出動了,結果到了袁老漢家里,卻連一條板凳都沒得坐,全坐在道場邊的石頭上。因為家里早就被鄉上的干部搬空了。

就在那種家貧如洗、計劃生育政策又嚴苛如山的情況下,重男輕女的袁老漢到底得償所愿養了個兒子——就是那和我可以穿一條褲子的同學。并且,袁老漢靠種著幾十畝山地,愣是把四個孩子都送進了大學學堂,如今,三個女兒都是人民教師(不用想,女兒們也是遵行袁老漢的要求而選擇了教師這個神圣的行業而袁老漢肯定是受那個年代鐵飯碗思維的影響人民教師是毋庸置疑且農民出身的家庭能夠夠得著的“鐵飯碗”);至于小兒子,則畢業于建筑專業,如今在建筑公司任經理一職。村里人說起袁老漢,說起袁老漢如何供應四子女上了大學,心里都是大寫的、五體投地的“服”——然而,這并不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

我欽佩他的,是小學沒畢業,一個地道的莊稼漢,卻寫的一手好字。那時候農村流行寫“香火”,也就是各家正屋里的中堂,在香案后面的墻上掛著大大的“天地國親師位”,方便時時拜祭。而當時鄉里的“香火”十之八九都出于他手。出于對書法共同的熱愛,如今回想起來,他寫的“天地國親師位”,那一橫一豎一勾都宛在眼前,仿佛刻在我的腦子里,永遠也無法抹去。

除書法之外,他還精通樂器,吹拉彈唱,樣樣在行。尤其嗩吶吹得一絕,鄉里但凡紅白喜事,請班房時都少不了他。樂隊奏響的時候,他鼓起腮幫子,能連續吹兩個小時不換氣兒,我們小時候,就喜歡圍在他身邊,不聽嗩吶響,就看他一鼓一鼓的腮幫子,從來看不厭煩。

他還是一個十里八鄉的好木匠。小時候,村里人經濟寬裕一點后,人們都喜歡給家里置辦幾樣像樣的家具,用桐油油得锃亮,看得人心里踏實,就像家里儲了黃金。農忙之余,袁老漢就馬不停蹄地給鄉里鄉親做椅子,做風扇,做腰盆……幾乎沒有空閑的時候,而且找袁老漢做家具,還要預約,因為他做的腰盆,結實耐用,要十來個人一起,才能把鐵箍箍上去,他做的風扇,簡直可以當傳家寶一代一代傳下去……那時的家具全是實木打造,卯榫契合,他給我們家做的柏木椅子,用了十幾年,仍然堅固如初,就像昨天才做出來一樣。

袁老漢是我們村里真正稱得上多才多藝的人,他的手藝仿佛是娘胎里帶出來的。后來隨著年紀漸長體力衰退,丟下許多手藝之后,他在鎮上開辦了門面,專門給亡人刻石碑、扎花圈、扎靈房、扎汽車、扎金童玉女,幾乎壟斷了當地這個行業,沒有人不說他心靈手巧的,供貨緊張的時候,還會出現幾家人搶同一批花圈靈房的局面……

就是這樣一個勤勞、樸實、多才多藝的人,用雙手和才智營造了一生的人,也終于不在了。我倏忽間雜亂地想到許多事,想到他的小兒子——我的同學,已經失去他的父親;也想到他的結實、豐厚、又短促的一生;還想到他們那一輩人,他們走過的那些年代;甚至還想到新世紀我們上場的時候,也和他們一起生活在同一時代,但是,我們一直走在康莊大道上,而他們,仿佛一直走在路旁的深溝里……

仿佛要用好些年的時間才能想到那么多事,但就在那么短短的幾分鐘里,我的大腦像奔跑的高鐵般,匆匆地領略了那么些事物。事實上,也真有一種長時間坐高鐵的感受,既輕盈,又沉重,還伴有疲累。我不知為何會疲累,父親在電話里不斷地說著什么,我竟也能沉靜地應答,等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應答的內容時,我發現自己正奇怪地站在馬路邊的一棵柳樹下面,以至于我不得不多看它兩眼,正因為如此,仿佛它非常重要,以至于我永遠都不會再忘記它似的。

“咋不說話?沒事就掛了。工作要緊,對子(春聯)寫不了了,我就去買幾幅印刷的算了。要是袁老漢沒死,還可以請他寫。”頓了一會兒,父親冷不丁又說一句“我不喜歡印刷的對子。”

“要不,我把對子寫好,寄回去?”我說。

“寄回來?”父親想了不到一秒鐘,“算了,寄回來運費都要二十多塊,買對子的錢都夠了。”

二十多塊,也就是出去喝酒打一次出租車的錢。但我無法跟父親解釋和爭辯什么如果能從開支里節約一分錢,他就會想辦法給我節約一塊錢出來,這就是我的父親。

“那就買吧,還是晚些買。如果能爭取早幾天回來,我就回來寫。”

“行。”父親愉快地答應著,“那就不說了,你忙吧。”

父親掛斷了電話,我繼續在馬路上走著,滿腦子里還是袁老漢的影像。不對,還有父親的影像:他的臉,皺紋,黑黝黝的皮膚,屋檐下他不算矮小但已不像年輕時那般結實的身體,還有那灰土土的衣服。一切是如此清晰,我忽然明白過來,我為什么會覺得疲累,那是袁老漢一生的疲累,也是父親一生的疲累。父親和袁老漢,本是一代人啊,他們經歷和付出的,不正是為我們這一輩人而蒼老嗎?

我還可以繼續沉浸在疲累中,一直沉浸下去,但肯定不會超過明天,甚至不能超過今天夜晚,因為我也有一生的路要走,父母親已經老了,但還把力所能盡的一切,就算是一根火柴,也要留給我,那么,我必須活出年輕人應有的樣子來。

冬日的陽光,帶著清冽的寒冷,我還在馬路上走著,突然就想回家了。(生產部  田肇運)